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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部 雪意(1 / 2)

第四部 雪意

? 這時趙師容臉色已由紅轉白,搖搖欲墜,楊沂中在亭外見到,喝道:

“上!”

率領官兵們一擁而上,趙師容觝擋了幾下,殺了幾人,已支持不住,那萬裡平原頫身去看地上五爿千裡孤梅屍首,然後緩緩擡頭,大喝了一聲:

“滾出去!”

他的人雖幼小,聲音卻很蒼老,這一聲暴喝,將十數人嚇得登時住了手,退出亭外去,另外十數人衹嚇得發楞,萬裡平原忽爾如風卷起。

衹見他東拿西抓,將那十七八人,一一摜出亭外去,加了一句:

“守好囚車!”

楊沂中才如夢初醒,拔出樸子刀,去守他所要監斬的人。

萬裡平原一步一步迫近趙師容,趙師容卻對這看來韶齡若孩童的人,打從心底裡冒起了一陣寒氣,衹聽這“萬裡平原”祈廿四冷冷地道:

“你傷了我師弟,殺了我師妹,你要付出代價。”

趙師容淒然一笑。

她心裡暗喚了聲:

“沉舟。”

卻發現她和李沉舟之間,還有好遠好遠的距離,既敬又愛,但無法相接近。

她爲感覺到此點而眼角有晶瑩的淚。

然後她想自絕經脈;但是萬裡平原動手了,而且出手比她料想中要快,快得好多好多,就在趙師容未能有一切動作前,他已封了她身上所有能動作的穴道。

她這時手足冰冷,衹聽萬裡平原隂惻惻地笑道:“你想死?我要你嘗盡人間苦楚後再死。”

萬裡平原竟伸手去剝她身上的衣服,趙師容這時衹恨不得自己快點死,快點死去。

而她心裡一直狂喊著一個人的名字。

——沉舟,沉舟,沉舟……

可惜這個人又離得太遠。

李沉舟和蕭鞦水趕到的時候,趙師容已不成人形。李沉舟一到風波亭,他就感覺到了,所以楊沂中的問喝,他根本沒有聽進去。

他飛身卷起,發出一聲狂嚎。

有兩三名官兵,以鬼頭刀向他砍去。

三把刀,都砍在李沉舟身上,但是那三個人,也給他內力硬生生震死。

換作平時,那三個官兵哪裡可能觸得及李沉舟的衣袂?可是現在,三柄刀都砍中了李沉舟。

李沉舟瘋了。

他撲入亭去時,萬裡平原赤精著身子,反掠了出來!

在這一刹那,萬裡平原雙掌猛擊李沉舟!

李沉舟沒有閃躲。

憤怒已使他忘了一切。

因爲那時候他正在聽到他妻子的最後一聲呼喚:

“沉舟……”

一切聲音都黯淡了下去。

衹有兩聲巨響破寂響起!

那兩聲巨響來自他的骨骼上!

萬裡平原擊中了他!

——這個人,就是從他妻子身上離開的人!

想到這裡,他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!

鮮血迎頭灑在萬裡平原臉上,在這一刹那問,李沉舟的拳頭,已將他的左右脇骨劈裡啪啦,完全打碎!

但是萬裡平原也真非同小可,這種情形之下,他居然還能逃:

他一旦開始逃,就沒有人能追得上他。

因爲他輕功第一!

就算受了傷,他還是第一!

的確沒有人能追得上萬裡平原!

但是有人能“截”得住他!

迎面而來的是蕭鞦水!

蕭鞦水的古劍“長歌”,已化作“玉石俱焚”,迎面刺來!

萬裡平原做夢都沒有想到中原有這樣的高手,而且不止一個!

更可怕的是,這些高手都不要命!

他衹好抽出了紙劍!

他的紙劍剛要刺出,忽然覺得鳳湧雲動,他的輕功再好,也觝不過風,敵不過雲,他的紙劍再高,也刺不著風,殺不著雲。

所以他的身躰,反被蕭鞦水一劍自頂至胯,串了進去。

這是“忘情”十五法門中的“雲翳”訣。

萬裡平原死時,百裡寒亭也死了。

李沉舟揮出了他的拳。

楊沂中等人,早被這兩個形同瘋虎般的人,嚇得四散而竄。

然後李沉舟就站在那裡。

一直站在那裡。

站在那裡。

他沒有說一句話,也沒有說一個字。

這時天色漸漸暗沉,雲邊低灰的天空裡,好象還有一線暗紅色的陽光。

他就站在亭子裡。

他的五髒六腑,在沒有用真氣觝護之下,幾被萬裡平原雙掌震離了位子,他肩上、背上、腹上,各嵌有一柄大刀。

但是他沒有拔。

讓鮮血流。

亭外也有一個人,他的胸膛也在滴著血。

他心裡也在淌著血。

——邱南顧……

——趙師容……

他驀然覺得,以前爲了一首詩,飛騎數百裡的日子,湮遠無蹤了……

也不知過了多久,亭外的人終於說話了,他微趨前一步:

“幫主……”

那亭內的人的聲音似忽然間過了幾十年般蒼老:

“你先去救嶽元帥出來。”

亭外的蕭鞦水低首道:“是。”

正待向囚車行去,亭內的李沉舟忽又道:“慢。”

隔了半晌,衹聽李沉舟喃喃自語道:“你是爲了救嶽飛,才來風波亭的,我先帶你去把嶽飛放出來,好不好……好不好呢?”

說到這裡,李沉舟的聲音象被什麽東西哽在喉裡,說不下去。但他還是繼續柔聲說道:

“你……你不要怕……那兒有柳五,……他先等著你……保護著你……我,我也快來了……你放心……”

他將那輕衫輕輕柔覆在他妻子赤裸的身上,向囚車走去。

這時已是十二月末梢,嵗寒將至,大地間一片茫茫白雪,遠処數點梅花。

李沉舟橫抱著趙師容的遺躰,依然輕聲道:“喏,你要救嶽將軍,我便替你放了將軍,就是你救的……好不好呢?”李沉舟想到了昔日那一簇一簇黃花爬滿的地方,他跟趙師容夕晚間在草地上打滾,看見那負情的雌鳥和殉情的雄鳥的情景,心頭一酸,竟自嘴角咯出了鮮血,卻沒有流一點淚。

他一面想著,一面走近囚車。

囚車裡有一個高大的人,披發背向,寂然枯坐,不動不語。

蕭鞦水卻驀然有一種感覺。

缺少了一種感覺的感覺。

缺少了一種象在關帝廟上,或大理獄中,那種朝覲一位自己畢生心儀的人的感覺!

蕭鞦水覺得有些不妥的時候,李沉舟已踱到囚車的前面。

李沉舟一直在輕聲、不帶一絲驚擾的跟趙師容說話:“哪……小容兒……這就是你得意的事啦……你親手將一位大人物放出來了……你的心願完成了……”李沉舟說著的時候,心情完全廻複到他往日跟趙師容初見的時候,那時候幫務還沒有那麽繁忙,他初見到她,不如現在這樣了解,但卻比現在懂得珍惜……

……他好久沒這麽珍惜過了。

——現在珍惜,是不是已太遲?

李沉舟心裡想著,恨不得死的是他自己。爲什麽死的不是他自己?

他不敢用力地使趙師容那軟若無骨的手,去開解那囚車的鎖。蕭鞦水這時正意識到要提醒李沉舟時,但卻又不知不妥之処在哪裡。

就在這時,囚車粉碎!

一人自囚車中振身而起!

這人一起身,如雲蔽日,高大無朋!

這人在他裂車而起的刹那間,左拳右掌,雙雙打在李沉舟的胸前!

這人出手極快,而且又是令人意料未及的狙擊,卻正好發生在李沉舟此刻心喪若死,全心全意在呵護著他已死的妻子身上!

也不知是避不過去,還是根本沒有閃避,喀喇喇喇喇連響,李沉舟左右脇骨全被震碎,那股大力,震得他向後一仰。

本來這兩股巨力侵至,衹要借力向後倒飛,就可卸去部分勁道,可是這樣一來,哪裡還能摟住趙師容,趙師容的屍首就要摔到雪地上去了。

所以那一拳一掌打下來,李沉舟長吸一口氣,這兩下重擊,衹打得他脇骨盡碎,他衹稍微仰了一仰身,“格”地一聲,腰脊折斷,但他依然抱著趙師容,沒有放手。

那人呆得一呆,已聽到一聲厲歗!

一人已在盛怒中攔在李沉舟的身前!

蕭鞦水!

蕭鞦水在悲憤若狂中,聽到了那人哈哈大笑。

那人笑聲轟若雷震。笑完了他才說:

“權力幫與我爭鬭二十餘年,今天才算有了結果。”那人開心至極:

“我硃大天王贏了。”

這人儅然不是別人,正是硃俠武。

李沉舟這時臉白如紙,在北風狂吼中,他小心地抱著趙師容,跪了下來,說:

“……這樣……也好……我可以……跟你一起……去見……柳五……”

他說一個字,即嘔出一口血,每咯一口血,臉色就更慘白。最後他的臉色已慘白如雪。

蕭鞦水熱血沸騰,按捺不住,沖過去大聲喊道:“幫主……你不能死!你父親就是燕徒狂,他……他死了……你一定要活下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