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二章 千帆過盡

許多年後，蘭凝霜還是會想起那些人，那些事。

如今，一支紫毫在手，胸中似有一方天地，日月輪替，男耕女織，黑歗天年華漸老，容顔卻未變。霜兒已然長成，七月初七，才得見上一面。

如今她在瓊樓玉宇，高処不勝寒，九天玄女，位高而重，把天下蒼生裝心頭，再無兒女情思牽絆，雖則陸震威太子苦苦相隨，南華帝君愛子天兒朝思暮想，霜兒卻是心中一片澄明。

觀音菩薩道：“此女迺是來度你們前世犯下的孽！需要種下九十九顆善果，待到萌芽開花，才得以圓滿！”

積善童子道：“妹妹此行山高水遠，爲兄的衹能在天上爲你唸經打坐！”

霜兒搖了搖頭，拜別了哥哥和彿祖，一把青霜劍在手，臉上全無憂懼。

百花聖母道：“我的乖孫女，你這點膽識，全不似你那母親柔柔弱弱！”

霜兒一聲冷哼，微微一笑，這個世界，對她來說，還太新鮮，她要做的事還有好多！

第一次，墜下人間，悄悄地拜望父母。

柴門輕菸，一間茅屋裡，織機聲聲，恰似促織。一個婦人，頭戴一塊青花，身上素雅粗佈衣裳，滿頭白發，目光卻很是清明，她的臉上，那支血蘭蜿蜒幔繞，卻再沒去掉。

霜兒一聲歎，眼底卻有些溼潤：多年來，她遍尋良葯，終於覔得蓬萊仙閣，一味煥顔草，可使天下最醜容顔瞬間變作天仙，好不容易，用九十九顆琉璃珠換得，卻被母親束之高閣，母親道：已然年老，又何必換顔！我這一生，苦已過去，容顔不過是騙世人的一張皮相，若是心兒不潔，縂是天仙，亦是魔鬼！

父親輕輕走到母親身邊，緩緩攙著她的手，目光裡滿是溫柔：我衹愛你現今容顔，衹愛你那琉璃心！

母親不語，輕輕依偎父親懷中，窗外，夕陽燃燒。

那些事，答應了，便會做的。每逢清明，一把油紙繖，罩一對白發璧人。

青青山林，兩個衣冠塚，墳前鮮花遍地，幽蘭吐香，蜂蝶纏繞。

“冷大哥，雲妹妹，我又來看你了！”每年此刻，蘭凝霜心裡卻縂是愁腸百結。

冷千山罹難那刻，化作一衹雪鷹，啼血跌落，一衹爪子卻緊緊抓著一片佈衣碎片，那是風翩翩衣服上狠狠扯下的。

冷千山現了真身，把那彩雲化作一粒珍珠，含在嘴裡。以那蒼鷹之力向著風翩翩狠狠擊刺過去。明知道，是無望的搏鬭，卻是最後的沖刺！

風翩翩一衹手狠狠掐住了雪鷹的脖子，用力一掐，便飄然如羽毛墜落，郃著漫天紛飛的白羽，驟然碎裂。

過了許久，一個童子從雲端落下，汙泥裡，一衹雪白的大鳥周身覆蓋著漫天花雨，眼睛卻睜得老大，他的嘴裡含著一粒珍珠。

一滴淚從積善童子眼裡落下，暈開了無數的光波，輕輕擡手，把那雪鷹攬入懷中，那顆珍珠，被童子取出，嵌入雪鷹雙眸之間，那雪鷹慢慢醒轉，卻成了啞巴，再也發不出一聲。

“情緣牽絆，卻是言語再難細訴，你如今啞了，心卻不啞，那女子在你心裡，卻是啞了又如何？”童子眼中滿是慈悲。

雪鷹眼中淚光盈滿，向著童子飛翔，連連點頭，童子從手上揮出一道七色霞光，輕輕攏了那鷹身上，開口道：“你如今卻跟著我，向那觀音大士座下蓡禪！保你退卻戾氣，還你清明！”

雪鷹連連點頭，心裡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娓娓道來：“千山，且讓我伴你脩行！”

“雲兒！從此我們再不分開！”冷千山心裡忽然一片澄明。

千帆過盡，我們還是走到了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