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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、学着官僚斗官僚(1 / 2)





  按常理,入了冬就是胶东的休闲季节,可如今的侨乡区,村里村外却一派繁忙景象,农民们忙着修水渠、挖涵洞,加固疏浚干道。秋前的洪水没成灾,乡亲们赚了水利工程的便宜,得了闲空,不用招呼,都在勤勤恳恳忙活水利,农民就是这么务实。田震和肖大嘴骑车行驶在阡陌之间,望着原野里火热的劳动场面心潮澎湃,感慨不已。

  其实,肖大嘴陪着田震出来,主要的关注点并不在水利工程,而是地里的麦苗。粮管所是替国家收购粮食的,冬季里趁着视野好要估摸粮食面积,春夏之交要估摸粮食产量,然后再制订粮食征购计划。

  广袤无垠的田野,麦苗一片连着一片,虽然已经进入了冬眠的枯萎期,但在温暖的阳光映照下,仍然闪亮着伟大的绿点。可是,爬上一个斜坡,路边陡然出现了一块荒芜的土地,田震下了车,喊下跟在后头的肖大嘴,问道:“这是哪个村的土地,怎么荒了?”

  肖大嘴前后打量了一番,对田震说:“像是百草村的。”因为他家是百草村的,所以对这一带也熟悉。

  田震吩咐道:“你快进村,把陈铁掌叫来。”

  不多会儿,陈铁掌用自行车带着秦国良来了,肖大嘴骑车跟在他俩身后。

  三人下了车,直奔荒地头上的田震而去。秦国良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珠,对田震说:“田区长,这块地是我的。”

  田震费解地望着秦国良。

  秦国良又说:“咱这里十年九旱,从我休学那年起,就改种经济作物了。打春种黄豆,晚春换红小豆,这不,拔了红小豆就成了荒田。”

  他这一解释,反而弄得田震不好意思了,他歉意地笑道:“老秦,还是你肯动脑筋啊,经济作物一定比粮食作物收益大吧?”

  秦国良微笑着咧咧嘴。

  田震就像装着什么心事,扶头想想,才去问秦国良:“老秦,有一件事我闹不明白,资料上说国外的小麦亩产五六百斤,我们的亩产为什么才一百多斤呢?”

  农学出身的秦国良谈这个问题轻车熟路:“粮食产量的五个主要因素是土、肥、水、种、管,而这些方面,我们还都很落后,所以产量就上不去。”

  “老秦,”田震迫切地问道,“有没有一种办法,让我们的小麦产量尽快提上去啊。”说到这里,他叹了一口气:“唉,看着种麦子的吃不上大白馒头,我这心里很不是滋味啊!”

  “办法也不是没有,”秦国良想了片刻,告诉田震,“国外有一种新办法,就是在小麦冬眠后适时浇灌过冬水,产量能提高百分之十左右。”

  “冬天浇水,那不把麦苗冻死了吗?”陈铁掌提出了质疑。田震和肖大嘴也倾向他的观点。

  可秦国良说:“只要把握好火候,保证冬灌后头三天的温度,麦子就不会冻死。”

  田震想了想,对陈铁掌说:“老陈,你这个老贫雇农敢不敢试试?”

  向来胆大的陈铁掌吓得直摆手。

  田震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对陈铁掌说:“别忘了老陈,你还是村里新成立的党支部书记唻,你不带头谁带头呀?”

  肖大嘴也在旁边敲边鼓:“陈哥,你咋这么胆小啊!”

  陈铁掌又看秦国良,但秦国良只是望着他笑。无奈,陈铁掌摸着后脑勺说:“我是真怕出事,出了事,我那半疯半傻的女人还不撕了我!”后来,他猛地一挥手:“好,豁上了,豁上我那三亩水浇田了!”

  回到区里,田震兴冲冲地跟周忠贵说起小麦冬灌的事,不想,周忠贵轻蔑地笑道:“一听你就是个洋学生,冬天里浇麦子,不是找死吗!”

  田震再次强调:“这是最新技术,人家秦国良可是农业大学生。”

  “你信他的?”周忠贵翘着鼻子说道。“哼,他是谁,富农分子!”

  “你别管人家的成分,只要粮食增产就行!”田震对他这种态度很不满意。

  “老田,我看你的思想有问题,少了阶级斗争这根弦!”

  “你就给我戴高帽吧,我不怕。”田震坚定地说。“既然我分管生产,我就有权力推广新技术!”

  “你的权力也必须在党委的领导之下!”周忠贵也来了劲。“不经过党委会,冒险的小麦冬灌决不能搞!”

  “那好,我搞出个样子来,让事实跟你说话!”田震气得撤离了。

  清晨,田震轻手轻脚起了床,在堂屋里给儿子田亮洗着尿布,忽听一阵“砰砰”地敲门声,随之又传来了史祖军的叫喊:“田区长,不得了了,快去看看吧!”

  史祖军一惊一乍的就像天塌了,田震赶紧披上大衣,随他去了。

  室外虽然没风,但却很阴冷。在区委办公室门前,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女子畏缩在门框边,垂着头咽泣,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:“麦子,我的麦子!麦子,我的麦子……”

  田震低头一看,竟然是陈铁掌的疯老婆。他抬起头来,对史祖军说:“这么冷的天,你怎么把她撂在这里?”

  “是我让这么做的!”周忠贵披着大衣从里屋走了出来,一脸怒气地对着田震:“你看看,你看看!”

  “怎么了,到底?”田震问周忠贵。

  “怎么了?人家的三亩麦苗全冻死了,老田,你看着处理吧!”说着,周忠贵披着大衣就走了,但走出去没多远,他又住下了,扭头吩咐史祖军:“老史,派两个人,把那个秦国良监视起来!”

  现在,田震已经顾不上秦国良了,他在史祖军离去后,蹲下来,搀扶起陈铁掌的老婆,关切地问:“大嫂,麦子都死了吗?”

  女人扬起那张皱巴巴、灰突突的瘦脸,颤颤巍巍地点了一下头。这个女人自从儿子当了祭品,就变得疯疯癫癫了。

  “大嫂,这里太冷,到我家去吧。”

  就在他们对话时,渐渐围上来了几个区委干部,田震掏出兜里的几张钞票,对大伙说:“来,帮着凑凑钱吧,三亩麦子,一百元就行。”

  这时,民政助理赵尔芳对田震说:“田区长,这么多钱一时半会儿不好凑,毕助理手里有钱,要不?”

  得到了允许后,赵尔芳朝家属院跑去。但不多会儿,她就回来了,丧气地说:“毕助理说没有钱。”

  田震没再说什么,他又能说什么呢,明明她手里掐着他交给她的二百元钱,她却偏偏不承认,真是没办法啊!

  正当田震左右为难时,尤蕴含走了过来,她伸手扶着陈铁掌的老婆,轻声问她:“大嫂,还记得我吗?我给你治过病啊。噢,记得就好,走,跟我到医院去做个检查。”说话间,她从田震手里抽过三十元钱,又掏出自己的钱包,凑了一百元塞到了陈大嫂的手里。

  看到尤蕴含把陈大嫂搀走,田震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地。

  太阳还没爬高,田震就骑车来到了陈铁掌的三亩水浇田,查看冻坏的麦苗。初冬的天气就像是冷暖无常的魔鬼,晚上冰寒,早晚阴冷,当太阳升高了又暖洋洋的。当他来到地头,看到这里枯萎的麦苗里已经没了闪亮的绿点,而相邻的麦苗却在阳光映照下,自豪地摇着头,不时地露出充满生机的绿芽。田震心疼地走到地里,慢慢蹲下来,缓缓地拔出了一蹲麦苗。是啊,粮食对农民来说预示着什么?生命,还是灵魂?他找不到明确的答案。

  这时,地头又传来了一阵车铃声,他抬头望去,是肖大嘴。二人默契地走向地边的一个老坟头,隔着这堆破烂不堪的小土包发生了对话。

  “我从陈铁掌那里来。”说着,他掏出了一沓钱。“这是他让我退给你的。他很抱歉。老婆自从孩子上了祭台就这样疯着。尤院长已经把她送回来了。”

  田震并没有接钱,说道:“把钱退给他吧,我们的日子总比他们宽裕。没了麦子,他们今年怎么过啊。”

  肖大嘴说:“陈铁掌不挂念这点损失,挂念的是秦国良的命运。”

  “他能怎么着,不就是个监视居住吗。”田震说。

  “现在强调阶级斗争,秦国良的出身又那么高,怕就怕上纲上线啊!”肖大嘴说出了大家的担忧。

  田震沉默了,熬了许久才说:“只有事情闹大了,他的命运才会有大的改变,他本来就是别人眼里的一根刺。”

  肖大嘴清楚他所说的“别人”是谁,但他不能问,领导之间的微妙关系下属掺和进去没好处,不过他对田震的另一个问题却感兴趣,所以问道:“你的闹大是什么意思?”

  田震扭过头去,望着远方说:“小打小闹,还是我跟周书记的纠缠,秦国良只能当热锅上的烙饼,被颠来颠去,但是事情闹大了,就由不得他,也由不得我了!”

  肖大嘴眨着眼,似乎还不明白。